2009年1月5日

三種文本,三把刀

昨天戲劇圈有個聚會,由香港藝術中心總幹事茹國烈發起的,前因原委不說了。總之,茹老闆請客,茶點招待,咖啡任飲,以後每月一次,讓大家在藝術中心麥高利小劇場闢室談心。而第一次談的是「文本」,三位嘉賓談心者分別是香港話劇團的毛俊輝老師、新域劇團的潘惠森和我。

近日由於自己要構思新劇的緣故,腦子裏充斥著零碎的、不同風格的文字拼貼,總是拿捏不住風格和取向,人很有點愁。與其坐困愁城,我決定乘此機會跟圈內的朋友,分享一下自己對於「文本」風格的體會。也不是甚麼獨特看法。

基本上,在我的創作經驗裏,我感到自己的意識不斷受到三種截然不同的「文字」撞擊,分別是:

(一)、媒體的文字
(二)、詩的文字
(三)、透視心理的文字

第一種文字是我們非常熟悉的、地道的文字。它表面上是日常生活的話語,但本質上更多是在大眾媒體之間不斷相互滲透著的話語,滲透到一個地步,我們的生活話語己無法從這些媒體話語中分辨開來。媒體的文字通常是精警的、玲瓏剔透的、充滿快感的。我認為媒體的文字在今天的劇場裏不僅主導著我們對人物的認知、對話語的呈現,更甚者,當我們以為在訴之以情說之以理,試圖通過語言去進入一個素材的核心的時候,很多時候其實只是在媒體語言特定的結構中打轉。

第二種是詩的文字。那是我最渴望掌握但深感力有未逮的文字。詩的文字在我不同的創作階段裏曾經斷續地浮現。十多年前學院畢業後,我的第一個創作《居者有其屋》便是用有點兒詩化的台詞寫成的。九五時為香港話劇團執導的《哈姆雷特機器》,與其說是實驗甚麼後現代風格,更直接吸引我的還是Heiner Muller的詩的文字。近日讀自殺了的英國女劇作家Sarah Kane的劇本《4.48精神崩潰》,一讀就感受到那完全是Heiner Muller、Peter Handke、Koltes等人的傳統。這個詩的傳統在歐洲一直沒有斷掉過。

第三種文字我有點含糊,也不知道怎樣給它一個恰當的名稱。如果說第一種話語的意義,或者話語權,掌控在媒體、在非人化的社會機器的運作上,而第二種話語則是神話、夢和深層無意識的產物的話,那麼第三種話語,則是一種意義相對地曖昧、符指遊移不定、只能取決於當下情景、說話者的行為和心理狀態而定。以具體的例子來界定的話,我會說David Mamet正是這一路作家的表表者。在聚會裏,我籠統地把它叫做「透視心理」的話語,但回家再想,深覺這個名稱實在太不準確了。因為這種話語不完全是內心的東西,沒有外在環境和人際溝通的壓逼,不會有第三種話語。

(Mamet有本文集叫 “Three uses of knife”,我想,文字如刀,也可以有如上三種用刀的方法吧。)

在聚會中,我簡略地為上述三種文字/語言做了解說。似乎最能引起與會者興趣的是媒體的文字,大家對它也有較多的爭議。有人認為媒體的文字其實最具創意,有人擔心媒體文字的泛濫正在慢慢地扼殺著廣東方言的發展,也有人抱相反的意見,認為媒體的發展造就了不少新字新詞的誕生,令廣東話成為一種不斷在更新變化的語言。

也有一些回應談到詩的文字,大致上都不認同我所說的香港沒有詩的文字,而相信香港也有港式的詩的空間──電台節目如《香港家書》是抒情詩,林夕的歌詞充滿著詩的觸覺,王家衛是個不斷汲取著文學養分的電影人……等等。我在會上沒有爭辯。也許我對詩有一種近乎形而上的渴望。我心中的詩,不一定是優雅的句子,不一定是窩心的詞彙,而是一些赤裸的、原始的、向著人類的深層意識和生存狀態竭斯底理地挖掘,凝煉而成的像石頭般堅硬的文字──詩的戲劇,我認為,基本上是無法理解的,而只能夠進入。詩的本質,就如Sarah Kane在4.48精神崩潰》裏的一句台詞:

Some will call this self-indulgence有人會稱此為自我沉溺
(they are lucky not to know its truth)(他們幸運因為不明真相)





















上載於 Thursday, March 09, 20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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